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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周静谧无声，闭上了眼的无忧耳边回荡的只有自己的如雨滴般凌乱的喘息声。
对死亡的冰冷恐惧与求生的眷恋如蚕丝般将她层层包裹。
她不由得打颤起来，可是想起身前还有人。不，有只鬼挡在她身前，不免得就没有那般害怕。
在这荒凉之地，渗人的几声夜莺血泣更添心里发凉。
她渐渐平静下来，仿佛一切平和。可以接受一切的结果，哪怕死亡。
死于公理正义，身边有人相陪，极好。
她恬静的绽放着笑容，抓紧的拳头松开。
但是，久久的，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她苍白发凉的面色感到一阵力量汹涌的拍打她的身躯，她急忙的张开眼缝。
却见那红衣女鬼嘶吼咆哮着，被困在密密麻麻包裹的符篆圈中。如同一只被网困住的红色蝴蝶，在不停扑扇挣扎着。
而那黄裙身影轰轰烈烈朝她奔来。
萧白芷裙摆飞扬，扎起的头发早散落的不成样子，她急促的蹲下，那眼里闪着的急迫像是带着群星光辉。
“你们没事吧？”
说着，扶着援兵到来伤痕累累的罗麒，拿出大量的小香迅速的点燃。
“来，副局给我的，快点吸进去。”
风轻轻吹着，远方一阵野草馨香，无忧发凉的身躯一点点找回温度。
她怔愣许久后，平和的表情开始破碎，一点点扭曲。
得救了，真的得救了。
这念头一旦尘埃落地，如火燎原般不可收拾，她的情绪如泄闸的洪水泛滥。她贪婪的吞吐着那还是带着腥气的风，双腿一软就是摊在地上。
她俏皮的脸上眼睛一红，就哗哗的掉下眼泪。
萧白芷见状安慰道。
“无事，我们来了。”
萧白芷话音未落，无忧便擦了擦眼泪。胡乱的拍了拍泥土，满眼通红的又冲上去战场。
徒留满眼惊诧的萧白芷在原地愣着。
她看着那敏捷矫健的背影，不见方才半点颓意。
这是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女孩子，刚成年也没有多久。
可是，为何那么勇敢，如此坚决？
这到底怎么回事，她扫着那场上的少年少女们，心里装满了震撼与不解。
明明也是脆弱的，明明他们也是害怕的。明明看到他们在颤抖，明明也是年轻到不行的孩子。
可是永远匆忙的赶在路上，永远在争分夺秒的去救死扶伤。好像对自己吝啬到留给他们自己害怕和犹豫的时间，只有几秒钟。
几秒钟后，又是那个勇敢无畏，挡在别人身前的战士。永远迸发出一种让人信赖，让人可以依赖的安全感。
这到底是怎么才历练出来的呢？她什么时候才会有呢？
她咬了咬牙，目光从迷茫到坚定。
血阵之下，周正淡定神闲，手上法印切换的行云流水。金光照耀着他冷峻无情的脸，眼里比夜还漆黑的看着那嚎叫挣扎的红衣扑扇。
周正底下金光闪耀，符篆天罗地网的撒出，在空中盘结成串。一圈一圈对着那鬼怪慢慢缠绕而上，那网织的越来越密。
那原本还在冷笑的女鬼，此时层层金光包裹，见不到一点阴气透出来。
明明水到渠成，元焕却担忧的问道。
“周正，这真的成吗？”
那法阵，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符篆构成的最入门的法阵。
元焕惊诧的发现周正真的只有三阶半，灵力低微的可怜。可是那阵中金光到底是何物，震慑之力如此强大。那鬼如同见了极其可怕的事物一般，吓得魂魄都快散了一心想逃跑。
可是周正那信手拈来的模样，一个鬼圣修为的鬼神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，如一个逃命的蝼蚁。
元焕忽然知道，这个人，真的如九阶巅峰纳兰艮一般有对抗妖皇鬼帝的实力。
女鬼在层层包裹之下失去气力，渐渐被金光淹没，而无忧脚步轻盈的赶来支援。
周正见来的正好。
“无忧，净化怨气的甘霖咒。”
无忧闻言，立刻双手合十，低头沉声念起忒长缓慢的经文。她手里祭出金光闪耀的珠串，灵力灌输下，瞬间金光大涨，如同太阳般辐射到每个角落。
她嘴里的呢喃佛语，舒缓周围所有人的情绪。转瞬便使人心情通达，海阔天空。金光沐浴中，如同到了佛像跟前，木鱼声下。
阴气渐渐被无忧甘霖咒击溃，元焕笑得笃定，以为一切尘埃落地。
却不知光团里面的鬼怪忽然使了什么法子，忽然怨气大盛，将周正与无忧层层的攻势硬生生破开。
血雾层层叠叠的压抑后释放，像压缩的棉花一下子弹开，如开了一朵绚烂妖异的花。
女鬼缓缓舒张着裙摆，微风吹杨，多像一只破茧的蝶。
她笑着，在那红云遮过星月的空中冷冷的笑着。
虽看不见脸，但是红唇贝齿，锁骨削肩可见媚态。
她缓缓的从破烂红群里伸出鲜红指尖的手，轻呵道。
“道家还是如此吗？不分青红皂白的，就下狠手？”
她声音极其凉，仿佛是淹到了深寒海底浮起的绝望，那么轻灵那么易碎。
无忧闻言抑制不住心头旺火，怒火攻心道。
“你敢说自己无辜？！这一地的人，你都要杀掉。你血迹斑斑，敢说自己无辜？！”
女鬼轻柔挑起嘴角，手上曼妙的拂过一条条月光般闪耀的丝线，又像抚琴，又似舞蹈。她手上，红色的灵光如同萤虫点点跟随着她的手。
她柔媚的嗓音说道。
“是他们要尊我为神，奉我为主。即是她们要给我力量，我自然要见神杀神。引动你们道家的人来，杀光了你们，已平我心中怨气。”
元焕诧异道。
“你大张旗鼓的弄那么个阵，就是闹出事情。想要引出道修来解决，再将引来的道修一个个杀掉？”
说到最后，他心绪不稳，朝天怒斥道。
“我他妈的倒想听听你是有多大的怨气，你跟着野男人跑了，被人浸猪笼。做鬼还不安分，被人镇压不是活该吗？你怨什么？有什么可怨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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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鬼干干的笑着，笑得仰天弯腰，笑得停不下来。
那笑声越来越诡异，越来越奇怪，笑着笑着很像哭。
川穹之上，红云散漫，那拨动心弦的可怕笑声唤起他们心头的惧意。
他们下意识嘴唇发干。
女鬼像是笑够了，轻声细语但是面目凶狠说道。
“无所谓了！你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了！”
元焕轻蔑的抬头望她，挑衅道。
“哦，那又怎么样？你一身神明之力，自以为无敌于道家。可是你没有想到，还有个能克制你的人在吧！”
女鬼刘海长长盖着鼻尖，下巴一扬不怀好意笑道。
“哦，是吗？”
元焕觉得她不知死活，朝着她狐假虎威道。
“周正，干掉她。”
却迟迟不见身边有人动作，他急急往身边看。
缺见高大的人蹲在地上，双手抱头，满脸痛苦的像是与什么东西做挣扎。
元焕心里一沉，下蹲摇晃着那沉浸在争斗中的人，一脸担忧道。
“周正，你怎么了？”
他试图唤起周正神智无果后，抬头朝着女鬼问责道。
“你对他做了什么？！”
女鬼妖媚的笑着，顾盼生姿，举止婀娜，削细指尖轻轻拉起一个红色的丝线。
而周正身后那丝线受着牵引直直浮起。
“不容易呢，我也没想到道家有这样的存在。居然能利用满身功德金光作为武器，去根据因果判断罪责叠加威力。只是你们太小瞧我了，这里尚且还是我的领域。你们每个人身后都有我的法术，居然想着能轻易干掉我吗？不过他确实有点本事，我用上我尽数修为才能灌输他悲伤的念头。”
接着她像是很享受他们一脸憎恨的神情，想到更好玩的事情道。
“但是我没想到他本身就那么多自尽的念头，他是个一心想离开沉世的人。他就像一个炼狱油锅，而我点了小小的一把火，蹭的一下。”
她极其绘声绘色的说着，面上满是狰狞的笑。
“他脑海里烧起来了，可是他有个活下去的念头，极其强烈。强烈到可以压下所有的熊熊烈焰，强到可以抵抗所有的悲哀，强烈到能抵抗那日日折磨的低语呼唤。”
元焕闻言，担忧的望着周正，眼里尽是心疼。
这人，一直是想死的吗？
为什么呢？他大权在握，多少美人爱慕着他。
多少人羡慕着他。
所以溯洄镜中，周正心如死灰在这鬼手里毫无留恋的死去了。
可是这发生了什么，让周正有了想活下去的念头。什么念头让周正那么强烈的想活下去，哪里不一样了？
但…
元焕直直站起，周身气压风起云涌，以他为圆心杀气四面八方的散开。
空气里另外一种冷意与那血雾分庭抗礼的分割这焦灼的一方天地。
女鬼饶有意味道。
“哦？倒是有点意思，我快压不住那男人了。不过我足够时间杀光你们这群小道士了，就算他醒了杀了我，我也先要你们陪葬！”
元焕站与天地间，目光冷的如同霜冻。他周身凌厉气势散发出去，天地变色，乌云疾走。
那血云凝的越来越重，压抑的气氛渲染所有人的心头。
“轰隆————”
那突不破的血雾法阵，那不该出现的银色闪电撕裂云层，一块一块，雷云点亮。
危险的气场，从那修长的青年身上传来。
女鬼停下微笑，哪怕她早就没有躯体，也感受到身体里的恐惧。
“你真的要那么小看我？”
“你居然…敢小看我？最恶心的是…你居然敢动他？！”
他一字一顿的说着，带着雷霆之威，去震慑那敌人的心灵。
女鬼指尖一颤，脸色却丝毫没有放松，抓起了丝线就要发起滔天攻势。
元焕嘴角轻挑，额头蔓延出枯叶的纹路，右手搭上心房，正要取出神弓。
双方一触即发，力量都闪耀的极盛。他们两两对视，空气中仿佛焦灼的能碰撞出火花。
“住手！”
他们针锋相对时，一声娇叱打断这场风云汇聚。
程挽面带怒容，扶着刘夏放到萧白芷身边，她凌厉的站起，气势汹汹的瞪着那空中红衣女鬼。
她冷冷笑道，发红的眼里泛着泪光像是眼眶蓄了一池血水。
她满腔愤懑，无比失望的拿起包里的书。
那上面正正印着共赴雾江几个字，她倔强问道。
“你就是我们拜着的，同情的，敬畏的那个神？你就是我们心心念念期待拥有你一样勇气，去追求爱情，去反对封建的那个神？”
她语调很凉，像是心灰意冷的嘶吼。
女鬼滞在空中，低下了头，不曾言语。
这一遭沉默，多像对着她所做傻事的嘲讽。
程挽难以抑制的失态落泪道。
“你可知，我们多少人自费，长途跋涉的从各个城市赶来这里。做着那么件傻事，为这那么个信仰。这一切，都是我组织的。有鬼告诉我，你其实真的存在着。我知道，雾江的水很浊，多少冤死的人意念在里面。你会困在里面很难解脱，很难投胎。”
“所以我想着凑齐百人给你祭奠，摆渡的鬼差会看在我们的那么多祭礼贿赂让你过那奈何桥。”
她漂亮的脸上一下笑得扭曲的难看起来，也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。
“你没想到我们来了多少个人吧，这件傻事，有多少个人做？”
这一声质问，掷地有声的甩在她脸上。
女鬼仿佛抖了抖，双手颤栗起来。
冰凉的泪珠划过程挽圆润的侧脸，她铿锵道。
“八百六十三个人！陆陆续续来了八百六十三个人，都是为了你来！结果呢？你告诉我，我们的信念崇拜。”
她颤颤的吐着字，仿佛气的厉害。
“我们的信念竟然只是你拿来杀人的武器？！！”
夜色如墨，血云飘忽，女鬼静静看她不言。
程挽静静的哭着，咬了咬唇，极其用力，唇边轻轻冒出血珠。
她凶恶的瞪着眼，伸出手恶狠狠道。
“我想过，我的灵力信念都很高，应该在你身上力量占比很高。而我的信念变成仇恨的时候，我想我也有力量去办得到一些事情。”
她静静在周正身前蹲下，双手握紧那根定住的丝线。她深深的呼吸，咬紧了牙，面上肌肉狰狞了整张脸。
“蹦——”的一声
周正身上的丝线齐齐断开，而他的神智渐渐回了拢。
元焕收起那身上堕印，局势反复，他又一脸嘚瑟的看着那女鬼。
只是他看着看着，笑容僵硬起来。
那空中的鬼怪，沉沉的低下了头，暮气沉沉的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光。
他察觉不对。
这鬼如果凶恶异常，为何要听程挽的质问，听那么长的废话。为什么不趁机攻击他们，把他们全干掉？
而是认真听完程挽的话，随后却是认命一般的，在等死！
为何？！
周正缓缓的站起，眼里漆黑一片，看上去寒深露重。
萧白芷，罗麒，无忧渐渐围了上来，将那孤独的身影包围在中心。
女鬼面如死灰，眼里平静道。
“来吧，魂飞魄散，或者封印，做你们该做的。最后你们被歌功颂德，为民除害。而我，终点到了，还是一如既往，面朝黄土，被人鄙夷唾弃，占一句死有余辜。”
那一刻，她翼展在空中，如一只快凋零的蝶。脸上凄苦，嘴角带笑。
他们面面相觑，看着失去反抗意志的鬼魂，一时无措。
周正眼里幽深，望着她轻声道。
“你阴气如此之纯正，没有沾养一丝阳气的迹象，你死前，还是处子是不是？”
此言一出，如冷水里丢进烧红的石块，激荡不已。
所有人，包括女鬼齐齐诧异的望着他。
周正熟若无睹，依旧自顾自说道。
“你与你的丈夫我可以理解成他病弱，可是那汉子就说不通了。如果他们两个是真的存在，但我想你即是存在，那他们也该是有的。那壮汉帮着你们干活养着你们总是为了个由头，即你没有与男子圆过房。所以…”
他顿了顿，似是难以启齿道。
“所以…那壮汉看上的，睡的，可是你那病弱丈夫。你的少爷，对不对？那共赴雾江，共赴的是他们两个的故事，对不对？”
空中的女鬼呆滞下来，那个玫红的身影，裙摆轻轻的摇动着。
她静静的站在空中，脸色灰败的更像个死人。她嘴角一皱，那也曾美丽过的女子不可自抑的苦笑。
那一刻，天上那飘起的一抹红，无比亮眼的晃着。
风声，雷声，鸟声，一切静谧了下来，天地间仿佛只余女鬼痛苦的哭喊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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